陈宝琛(1848—1935年),出身书香门第,从小聪颖好学,早登仕途,21岁成进士,36岁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。38岁时返闽,后闭门读书、赋诗、写字。近25年间,并未赋闲,而是大力从事教育事业和实业活动,为推动福建近代新式教育做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。
对于陈宝琛这样一位有才华、有情怀、有政绩的名宦循吏,仕途中辍于38岁,休致回乡,现实显然是残酷的。盛年投散的陈宝琛自然不甘就此铩羽隐鳞,息影林泉。因而在这赋闲岁月,除了吟诗自遣、悠游山林之外,还作“沧趣、听水二斋以娱亲”。奉亲是表达他孝养父母之心,但楼名“沧趣”、二斋俱称“听水”,则表明别具怀抱,大有深意在。
陆游在《诉衷情》一词中写道:“心在天山,身老沧洲。”他当时已年近七十,仍不忘抗金复国,无奈报国无门,“壮士凄凉闲处老”,心情之沉郁压抑可以想见。但陈宝琛反其意而用之,以海滨江边的沧洲为名而独称“趣”,表明旷达开朗的情怀。事实上,他仍有志不得伸的苦闷,因此而有“弢庵”“橘隐”之号,实意韬光养晦以待时机,期望再度为国宣力。
当然,最见陈宝琛隐逸情怀的,还是他两筑泉边斋舍以为读书消闲之所,并都命名“听水”者,自有其深意。一般隐者退归林下,多是寻幽僻寂静之所托身,少有像他那样专觅喧响的流泉之下、沧江之边筑舍幽居的。孔子曰:“智者乐水,仁者乐山。”陈宝琛作为仁智之士,喜爱并亲近山水,是自然之事。他寄情山水,希望从中得到启示和灵感。为斋舍取名“听水”,取意在洗耳修心,享读书养志之乐。他这一举动异于开山祖师神晏法师,因嫌泉声影响禅修,喝水令其改道;反而是移尊亲水,倾听泉鸣。流瀑虽声宏如雷,也不厌其烦,可见其豁达心境。如此隐忍,想必是他从“听水”反思中获得智慧与觉悟。
陈宝琛实践了范仲淹的名言: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,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。”家国情怀、朝野之思尽蕴胸中。他虽不在朝堂,而是置身千里之外的海滨沧洲,陆续造作五楼,分别命名“赐书楼”“沧趣楼”“晞楼”“还读楼”“北望楼”;还自称建斋、造楼为“娱亲”之用,实亦表达他的孝养之心。他还曾作《沧趣楼杂诗》十首,以记“家居奉亲之乐”。陈宝琛造楼显露恋阙、孝亲之心,建斋则另有用意,虽然不足为外人道,但从其连续为二斋命名“听水”中也可猜度出一二信息。
回归之初,陈宝琛年届四十,即在福州鼓山灵源洞神晏法师修炼坐处,“结一小寮,颜曰听水”。并作诗称:“听惯田水声,时复爱泉响。”说明他家居时多听田水之声,至此得闻深山泉响,别有一番情趣。陈宝琛与二弟读书其中,“寒暑昼夜,备诸声闻,洗心涤耳,喧极生寂”。可见他在以喧致寂,意在洗心涤耳。洗心,在洗去尘虑之心,修德养身兼养心;涤耳,亦在避听众人谤议之言,不平之语。当然,“听水”之意亦可理解为谛听清水之言,祛除尘杂之虑;此时可与对话者唯有山灵泉音,可以惩忿窒欲,自求改过迁善。
1908年,陈宝琛年满周甲,又在永泰小雄山麓新筑“听水第二斋”。看来他已不满足于鼓山旧筑,21年后又在更远僻的地方另建新斋,仍然系心听水。他筑室听水,与其父亲及两弟读书其中。同时也常邀好友到听水斋留宿话旧,听水谈心,欣赏“潺潺无尽水,穆穆未明天”。或与客人话旧谈心,或共同吟诗作赋,或“满衣清吹自凭楼”,自娱自乐,也成清欢。
陈宝琛在退隐家园的24年中,并不满足于幽居独处,盘桓于林泉田畴,读书养志、作诗会友,而是依然关注民生疾苦,在家乡从事公益活动,倡置“学堂田”,创办义学,让夫人出头创办女子家政学校,把旧书院改造为“螺洲两等小学”,在祖居老屋间创设织布局,收容贫苦族人,捐款设义葬基金。后受官府之聘,出任鳌峰书院山长,自1895年至1902年创办新学为止。
1898年后,朝廷颁行教育新政,陈宝琛联合志同道合者,陆续创办“福州东文学堂”“私立福州蚕桑公学”,又改东文学堂为“官立全闽师范学堂”,亲任监督,创立“闽省学会”(次年改福建教育总会,任会长),兼任福建高等学堂监督,创办福建官立中等商业学堂,支持夫人王眉寿创办女子师范传习所……此外他在1905年还曾任福建铁路公司总理,1906年赴南洋各埠募股170万元,1910年建成厦漳铁路28公里,为家乡实业建设献力,成为福建创办铁路的先驱者。说明他“听泉”的本心不在遁世,而在听从民意,待机而动;听从社会需要应时出山,再展怀抱。